菲律宾《商报·艺廊》1 9 9 2年8月6号
■庞旎
霸气何在?
——郭子绪的艺术
北方早晨的平和与温暖笼罩着整个车厢。窗外，蔚起的黄色与灰蓝的夜雾还在争斗着……我珍惜着这种宁静，玩味着沉积下去的汹涌天墨。想不到，那团团的墨色却跃然于坐在对面的同行者的手中——一本书法集。刚刚在想，古今书法大师的真迹应当挂到天幕上去，身边的这位旅者却在悄悄打开着一部书卷，真是不谋而合。更让我惊奇的是，这是一本几个月前出版的[郭子绪书法选]。当时我想，不必泄露郭子绪先生的作品是我所钟爱的，先生是我的尊师和朋友，只要身边有这样一位陌生的朋友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有这种气氛已经很惬意了。
然而留置在我心中的印象一其人其书，特别是中国美术馆举办他的个展期间，人来人往，那些流连忘返的表情，又都片片断断地浮现在眼前。……望着在窗外流动的景物，我在想，郭子绪先生的作品魅力究竟在何处?为何能赢得这样广泛的、与日俱增的热爱?
[谜]演变到今天，文章写了差不多快半年了，偶望黎明，总是透出步履维艰的清冷和苦寂。道一些胡言乱语吧，又很胆颤。可是为释下一点重负也只能不怕贻笑。不求共鸣，朋友，但求共栖式地一起观赏也就不觉枉然和孤单了。但愿先生的宽容为人也能波及到我。
急于想搬弄的悟道是：郭先生通过他的作品传达给我们的不是精神的语言，而是精神的行为。他的艺术感召力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书法界人士及其他行业的热衷人士去争相欣赏并模仿其风格。同时，揣磨并探索现代书法艺术的发展道路。因为他和其他几位超群的书法家的创造，致使人们重新审视并重视能摹画宇宙组成，能挥洒心灵，图像的[线]的意义。
记得罗丹说过：[最主要的事是去感动，去爱，去希望，去战栗，去生活。在做艺术家之前先做一个人。[最主要的事是去感动，去爱，去希望，去战栗，去生活。在做艺术家之前先做一个人。]郭子绪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是当之无愧的。他的作品告诉了我们这一点。大、小幅作品都完美鲜明地表达了他的爱憎，都绘出了他的经历和做人的准则。一道墨线经过心之捶炼。重新披挂出来的是一尊尊憾人心弦的雕像，喷涌闪耀的是豁悟多次的思想火花和对理想世界的真诚暗哑的呼唤。
他热爱大自然。每每从看过的景物中发现质朴的美和线的最新特征。然后便可以迅速地将印象蘸和着感情在画纸上涂抹出千姿万态的山，千流百汇的水；点活古诗中的兰、竹、柳岸、荷叶、风雨和月亮。故乡的[幽溪](一幅行草)，为故乡摇醒着永不干涸的一泓清水。[冰糖葫芦]一画，简捷浓郁地再现了北方冬天孩子们的乐事，冻红的脸蛋，款款的寒气侧映了属于辽宁的风土人情。而他所绘的凤凰山，间山，更是他幻化过的心中的山，心中的树，以及点缀其间的心中的寺庙。他善于身临其境和再造其境。只要是拿出来给朋友看的就是非常生动和个性化的。他始终在赋予自己作品以新的内容，这似乎与他喜欢独行、浪迹、思考有很大关系。这种习性也常常传染给与他接触的朋友和学生们。他自作诗句并书写的行草作品反映了他的愿望：[渴饮春江水，醉卧三千秋]，展示了他为艺术而忘我的豪放天性。不仅塑造了古代伟大行吟诗人的生活足迹，而且也道出了他对自然不渝的热爱。他说过，自然里什么都有，山川对他有永久的诱惑。难怪他的[枯腾老树昏鸦．．．．．．]，能产生原诗的艺术效果，婉如一幅彩照，丝毫不逊原诗的意境，真是叫人佩服不已。[吹皱一池春水]，风的力量由字与字的距离安排上及[一池]的凝形上生动地再现，迭起的水的涟漪清晰逼真，甚至感觉空气中飘曳着润润淡淡的水昧。[寒山寺]的山，似乎从几面都可以攀登上去似的，其陡峭又不免让人兴叹。[百花]无拘的争奇，让人可感一片花冠簇拥，姹紫焉红。……这是属于他的[大自然]。他坚信[悟得山外山物中物笔下自有非常境界](自作句并书写)。至此我们也就不再怀疑他是如何把自己的灵性运用得那样好了。很明显，他参禅问道。
自然赋予了他情趣，他又把情趣还给自然。这时的[情趣]已是饱蘸了他心中的色彩(包括他的梦)以特有的生命律动纯纯地流泻出的。他的进取，类似一位大陆年轻诗人在抒发自己的渴望时所说的，是[诞生于蛮荒中繁衍生息的渴望]，所要播种的是[蛮荒季最初的一片绿色]。他深爱东方古老文化，面对这一大片历史悠久的土地，他情愿耗尽自己，洒下最真朴的感情——这是一个真正艺术家的追求。这种弥坚的意志从他的大篇幅作品中，单凭那一股股气势便可昭然若揭他执着的动力了。一惯到底的节奏敲击着，势不可挡地倾泻，似乎要写透纸壁，似乎要写穿天地，焚化自己，只留下墨迹……而[雨过天晴]的意境又让他重新入世般地忍着心痛去点描一瓣瓣纷落的花叶……
近两年不断提到的[郭子绪的艺术世界]，揣摩至今，觉得太难以概念化，对感兴趣的人来说也要靠[悟]了。我想，那不外是属于他的浸透着痛苦的情笃意诚之心可尽情剖露的天地，充满了哲学性的反思和其他艺术的渗透与弥漫的世界。他善于捕捉和敏感地发现，加上他刻苦研读古今中外的画册，大量阅读文学及历史等书籍，不断修炼性情，为书法艺术坚实地增添一幅又一幅精美簇新的形象，赢得了特别是当今青年书法家、画家的崇拜。他们从这位书法家的作品中看到了现代书法的希望——魅力与不朽，提示了与现代人心理相吻的许多共同点。他们感到兴奋并受到鼓舞。
有人置疑，郭子绪书风的[承上启下]，说他[更传统]一点好还是[更现代]一点好?这个问题最好不要回答。真正看了他的作品，参与了一些创作经验的人自然会找到答案。郭先生平时主张[反朴归真]，在他每一幅看似完美的画面上，实则充满了更多的[不协调]与[不对称]，对飞白的运用也是自成一家的[象外之象]造得好，共鸣产生的频率大，这也正是郭先生作品艺术感染力的构成本质。产生特殊效应的特殊布局，凝结着创作者长期的探索和动笔前艰难的准备。虽然已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郭先生一但挤出时间，仍然最乐于研究各种适合自己的名碑贴。他恪尊传统，善于取精用弘、披沙楝金。难怪老一辈书法家都佩服他的功底。他最终能将前人的书艺融于一己。古代大师真迹之精髓恰好地蕴藏于他的书风之中，让人觉得耐看，经得住推敲。这种有机结合的技艺，不断升华的准确表达手法，让同行们羡慕，让欣赏者惊叹。郭先生只写那些令他自己感动，情不自禁入境的诗文。浩大的行草手卷[秋声赋]，瀑布似的纾文如流水般不可遏止，它的阵阵美妙怎能使观赏的人能抑制住思绪不去暇想!此刻，纸的意义已消失，只有情境和姿意的幻想……一个纵深的立体世界!同样，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铿锵，在疏密有致的赤壁险石周围回荡，揪起人们悲怆的感怀。行草写得相当精彩。其中[千堆雪]的[雪]字写的无与伦比。它与[堆]所造成的空白又明显地撑起溅飞浪花的张力。拍天而起的样子浩淼喧晌，十分有气度。[灰飞烟灭]在整幅草书中的强调，强化了诗人的感叹，也摹画出下转诗句中主人翁心境的灰颓，四个字的外形和内蕴都再现曹操当年惨败的景象。在郭先生深刻理解原诗的基础上，相得益彰的笔法道出了低沉雄浑的心境。他的章法的表现，甚至把朗读的语气都给暗示出来了。由此可见郭子绪先生的理解力很容易为原诗增色。他对苏轼的另一首诗[前赤壁赋]的书写，仿佛刻刀刻上去似的。力量凝固、字形拙朴，密密匝匝的叙说，也不乏其中的气势，韵昧极强。和许多朋友一样，曾经兴奋地在他的书展上与这幅作品合影留念。作品的确，观赏他的作品不能走马观花或闻倚虚幌。作品上燃烧的诱惑会让你久久1宁立，不愿很快走开。瞧他的[醉后]一幅，他的[幻]和他的[悲欢离合](几幅皆为行书小品)，作品上的虚笔和飞白会神奇地将你带进辽远，当你从纵深的画里醒悟过来，你会情不自禁地欲伸出手想去触摸那些造成空潆效雨的画面。这正是有个性的作品所产生的效应。它们召唤的力量，可能连作者本人也不一定说的清楚或有相同的感触。旁观者清吗?建议修订字的语言专家有暇顾及的话也来观赏一下这几幅小品，书法家已经赋予那几个词以新的含义。
郭先生崇尚毕加索的[线]。不论是毕加索黑白的线描还是色彩人物画，都神奇简捷地再现了他生活的那个年代人物的心理及遭遇。郭先生的墨线显示了拟人拟物的生动。他的行草条幅[三百六十五里路]中很容易找到毕加索人像的手臂的神态。陈子龙的词(纾草斗方)[点绛唇·春日风雨有感]又可活现出毕加索人物的分裂的精神形骸。[番]字被扭曲了心灵的注视，让人似乎看到了目眦尽裂，然而又无奈的眼睛。这样的感觉在他的楷书和隶书中也经常能感觉到，那真指人的模拟，吸引着观赏者去参与诗人和书法家描绘的意境。它的隶书作品用墨深沉厚重，稚朴得令人着迷。如屈原的[渔父辞]极其耐人寻味；楷书作品也非常雅致、恬淡。象柳宗 元的[愚溪诗序]，字字静戆，小旗帜般的飘摇，透出主体精神中不可更改的力量。再看看那幅甲骨文对联：[巾车出东麓，农事昨西畴]，当中巾车上的[巾]，字之晃动感，简直写绝了。一幅古农寨图景，令人心驰神往。我们不禁惊叹郭先生的悟性的超群和丰富的造成视觉效果的想象力。而且，即便是书写讽刺意味、悲愤程度多么深的作品，他都能避免[狂怪]和[粗俗]，不恣意那些无谓的[狂气]的泛滥，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和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两幅草书，需要体会诗中的醉态及悲壮和深度的感慨，入境中容易丢了章法，但矗在
我们面前的作品却是节奏感强，疏密有致，处理得细腻并再现了原诗的豪性的稀有杰作。由此可见，郭先生在 书写作品时对感情的把持既能做到冷静又能做到极致程度的体昧。这是难能可贵的。沉淀与升华自己既需要热情又需要’晾人的控制力，也就是掌握自己。这需要与书艺同行具备修炼甚至要超过技巧一筹。这与一个人的经历和涵养有直接关系。漫长的失败和苦苦的追寻炼就了他的品格，培养了他自身较大的承受力。也因此终于能换来今天的成功。他发现万物的奇特形态，捕捉着灵感，同时越来越喟叹东西方文化中众多令他热爱和学习的东西。他贪婪地阅读、虚心地请教并常与艺术界朋友交流。笔者从认识他至今有三年多了，每次去拜访总能看到墙中央的一块小条幅[时间亦生命]，象他的作品一样，这几个字的含义也不仅仅是提示他自己，许多人对郭子绪的敬重不仅仅是他的作品，还有他的为人，和对他的学生们的身教言传，在了解他的人看来，他除了读书，创作和与朋友交流及传授学生们书艺，其他别无所求，唯一感叹的是时间过得快。近两年来，他尤其注重哲学艺术论的新理论的学习与吸收，同时挤时间去研究民俗学、美学、心理学和人类学。他渴望更高层次的超越自己，类似女诗人席慕蓉所说的那种[脱胎换骨][灯下的心情与漫笔]吧!从而想创作出更多的经得起考验的作品。一年多来难得的几次造访，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还有好多幅国画。在风格和内容上多样化的探索耗尽了他大量的精力。经过淘汰，今天拿给朋友看的作品都是高质量，寓意深刻的。与他的书法创作一样，在动笔前他往往是想得好多，对自己要求非常苛刻。幅幅墨画展示了极强的传统功力和心猿意马的寓动与静的现代意识。那幅[不向如来行处行]可说是现代色昧融入了古哲学寓意的最典型的代表作。运用大胆的线描写活了这一句箴言，披露了郭先生本人的追求和胸襟。他的画渗透的哲学思想很西方也很东方化。他潜心研究国画的发展命脉，欲找到首先使自己感动的根源，不受束缚的色彩，去涂绘山川和风情。他对于色的混合，配值和色值等方面的安排，都显示了他独特的随意性。喷涌式的一蹴而就的作品多，那一系列抽象图蕴含了不易看懂的[宗教启发性]和现代人含蓄的寄托。[只见四山青又黄]一幅，树叶的重量感，整幅画的下垂感，都由青黄两部分世界的色彩交替对比，而厚重地表现出来，观赏后给人以持续的感动。这一批画画得极其精心，细细品味，不难发现，隽永中埋藏着沉浑的悟性，暗弱的光芒透出画家颤栗的理性语言。抽象的意义在泼墨、枯墨、湿墨的有机结合中得到不同程度的形象更生，给人某种启示，吸引人们去寻找容盛之内和溢荡在画外的意象。郭先生画的梅，早已闻名暇迩。我惊奇于他能不断地在自己的[梅]中注入类似[强心剂]的东西。致使幅幅梅画都那样成功。我一直在追踪这位画家画梅的天赋的渊源。他相信生命的轮回。败落(似乎是被摧残)的花枝往往被他蓄进了永恒的生命，不死的美和死亡的意义在画中的表现，显了对他感兴趣并部分地给吸收了的道教的超越论、宇宙观和占星术……。[炉火纯青]在他的梅图中体现得一点不言过其辞。书法与梅的融合，相映成辉，令不少画家心慕手追。给人的感觉，那些[梅]就是他自己，梅干和花瓣的各种厄运和气概给人以韵昧和读不尽的人生的映照。迷离、伤残、不屈和清雅叫人想全部索来挂到自己的书房……那该是怎样的铺天盖地的[梅]的世界啊!它们包含着人生的含义，给人以生活的勇气。可以说，郭先生赋予了中国土地上的梅以崭新的含义，它深藏着现代人的喜怒哀愁及美好寄托。正如他奉献给书法，精心呵护着现代书法艺术的发展一样，他同样毫无保留地率先让[梅]熔铸了人的纯粹精神。
有时候，当他抬起眼睛仰望天空的时候，能够聊以自慰的可能就是探到了书艺真谛的一点光亮，即他所坚持下来的勤奋、发现和全身心的投入。一但悟到，他在孜孜以求中会不断收获。这种精神的感召力可能也将是不可估量的。那么我想，这位艺术家他不仅属于现在，更重要的是属于未来。他的[霸气]也正在于此。独树来自书法家深厚的知识基础，不·懈的追求来自他的不满足。那么先生，我要问您，是您解剖了梅的灵魂，塑造了您的一幅幅墨画，还是你解剖了您自己的灵魂，更醒着书法艺术自身的生机?